勇源專欄

2025-10-27 談專業照護人員的美麗與哀愁(1)

文/洪歆 諮商心理師
       每次我結束和個案的會談後,總是會跟同仁交班一下個案身心近況,提及個案近期的一些變化,或是同時可能遇到非疾病相關的壓力時,我們不免都一起為個案感到不安,擔心身心壓力難以負荷。說實在,我們的工作是陪伴個案走過漫長的治療歷程,從初診到治療完成、到復原回歸正常生活軌道,這有可能是以年來計算的歷程,使得我們和個案的關係拉得近到就像家人一樣,好到個案每次出國可能都會想到買伴手禮來分享,也會把最負面的情緒對我們宣洩!看著他們的每個變化,一起分享好消息壞消息;而個案的惡化或是離世,也會帶給我們某種程度的失落感和哀傷。
最後的溫柔
       曾經,我照顧過一位個案,她年約60歲,言談行為中都感受得到她與先生鶼鰈情深,個案在大約兩年的治療過程面對許多疾病快速變化及生活不適應的困難,先生對於她的任何需求都努力地去滿足她,曾經我也問過先生還可以負荷嗎!先生毫不猶豫地告訴我,「只要她還活著,要我做甚麼我都願意!」這樣堅定的愛、不離不棄的態度,讓先生能招架得住她所有的情緒。然而最不想看的故事發展,在他們身上發生了,先生也罹癌了,雖然期別沒有妻子嚴重,但同時間照顧妻子、他也同時面對最難受的治療副作用,結果治療大約半年,因為嚴重的副作用迫使先生住進了加護病房,個案對於先生突發的惡化感到沒辦法接受,原本夫妻倆治療過程的互相陪伴,也讓成年的孩子們不得不加入這場戰役。加護病房有探病的時限,加上先生對於個案不肯放手的醫療決定感到不滿,所以原本對個案溫柔體貼的面貌突然變得抗拒憤怒,個案於是請求我幫忙多陪伴先生、鼓勵他,身為醫療人員我們能做的有限,畢竟先生這時候想要的不是我們給的陪伴,而是自由。
美麗與哀愁
       每次要到加護病房訪視時間,我都會特別猶豫不決。這個猶豫似乎表達了我心中許多的哀愁跟疑問,想問為何妻子的不放手、想問疾病突如其來的失控、更想問先生他心裡的想法,但現在只能看著插管的先生沉睡,許多的事與願違,讓人遺憾。專業人員面對個案的悲歡離合,同樣是肉做的心臟,也會有負面感受,也會出現像家人般的捨不得,也會有創傷感受,這個在專業領域來說叫作「替代性創傷」(下一篇文章會再詳細解釋),就像是雖然不是我自己親生家人過世,但我也出現像家人過世一般的痛苦感受。在這樣的時刻,停下來是必要的。停下來感受、停下來整理,並非什麼都不做,而是為了之後能更清楚地往前走。
放下自己的期待
很多時候,我們被個案或家屬投注許多明知不可能的期待,期待奇蹟能夠降臨!我們也會對自己的位子有許多的期待,期待家屬和個案想法能一致,期待生死兩相安,但我沒辦法操控和決定對方要往哪個方向走!我放下了個案會放手的期待、我也放下她先生會醒來的期待,我放下我不能決定人的生命該怎麼走的期待!霎那間,我知道我去訪視他,不是為了滿足誰的期待,而是我想去看看他,告訴他謝謝你讓我陪你走一段路。
無聲的力量
       不出幾日,病房同仁來電告知先生安詳離世了。後來我再次在醫院遇到回診治療的個案,正如想像她還沒辦法接受先生的離開,繼續地抱怨……,我安靜地陪著她,聽她訴說的許多抱怨,其實更是對先生的思念。面對這種狀況,很多時候我們好像要急著做出甚麼回應,希望讓個案能靜下來思考或是做些更有效的事情,但其實意義都不太大;當我們要陪伴最深刻的傷痛,無聲的力量比任何語言來得更深遠、更能支持對方!
【作者介紹】

洪歆 諮商心理師
曾任:
       台北醫學大學附設醫院癌症中心諮商心理師
 
學歷:
       中原大學心理系
       實踐大學家庭諮商與輔導系所碩士